韩国伦理电影爱人临沂大学文学院教授邢斌在一场讲座上分享了自己去年冬天送了好几个月外卖的经验,后来被转成文章「2022年冬,我在临沂城送外卖」,在好几个平台都刷屏了。
邢教授做众包骑手,一个月送两千多单,这肯定不算走马观花,是真的把送外卖当成工作来干了的,当然了,包括他在内的很多慕名前来体验生活的人,最终都是有退路的,而他的体验对象,却没有结束Cosplay的机会。
所以才有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意义,记录这些过程,不是为了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而是替那些缺少表达资源的人,说出他们的苦难,引起系统的注意。
是的,系统这个概念,是现代工业社会最被诟病的地方,悲观的判断是,除非摆脱现代性,人类才能逃离系统,这又是另一种层面的昂贵代价。
2020年「人物」杂志发过一篇「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的热搜稿件,更早一些也有把国战类网游的付费机制比作系统的报道很出名,系统的意思是,你无法向上反馈,因为你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沟通的人类,而是一整套规则,这套规则被视为最优解,它只认数据,不认个体,你不满可以走,不走就必须接受。
邢教授做的是灵活安排时间的众包,用他的话来说,是骑手分档里最差的那一档,所以分到的单子质量都比较差,这让他倍感困难,经常要跑偏远地区,平均下来每小时3.5单、10块钱到手收入,餐食高峰期会稍微多一些。
如果只是劳苦,倒也不是值得抨击的事,主要还是面对配送大系统时的无力感,想多挣钱,就得用自己的风险去做代偿,比如为了节省时间去闯红灯,他没这么干,但很多骑手同行都这么干了,要说是外卖公司鼓励骑手闯红灯也不至于,就是感到很憋屈,为什么追求体面生活需要付出这样的拼命成本?
再就是和系统扯皮的过程里那叫一个有力没地方使,遇到罚款,上诉起来每一层级的态度都很友善,但同时也都不咋管用,因为接电话的人也没权限去纠正系统,甚至有客服最后加了邢教授微信,给他转了15块钱,说系统取消不了,我也只能个人补偿你。
如果邢教授能够找到一些「坏人」,可能他心里还会好受一些,但事实上,他并没有遇到故意刁难他的人,从他逐层上诉并在每一层都有受到专人处理这个流程来看,平台也为此支付了巨大的成本,甚至超过了他较劲的罚款金额,然而最后一切都是无用功,只是螺丝钉和螺丝钉之间的交流。
有趣的是,邢教授本能的以为既然大家都被压榨得很苦,那一定是外卖公司赚了大钱吧,结果一翻财报,发现外卖公司没有一年是盈利的,每年都在承受巨额亏损。
接下来可能是邢教授这篇文章的最大硬伤了,他认为美团之所以亏,是因为钱都从成本端流走了,没有落到账面上,比如他去年行政开支98亿,邢教授觉得美团总部没有对得上98亿这个数字的行政人员,但其实根据美团9万-10万的员工规模来看,平均每个员工年薪10万,这并不算离谱。
邢教授也觉得美团就是一个手机App,一年下来竟然要200多亿研发开支,不可接受,这也是一个理解误区,要说清楚,需要普及的技术和商业知识太多。
至于邢教授认为大股东们可以在全世界购置豪宅游艇,这和账本上的亏损完全不一致,这个原理在于股东的收益来自公司价值也就是股票的上升,这是交易市场决定的,并不是说,这些股东拿了本该属于劳动者的收入。
不过,经济常识和技术常识的小问题,远不足以掩盖邢教授提出的人性常识这道光芒,那就是为什么商业公司的成功无法荫泽为他卖命的最底层劳动者,这是一个结构性的矛盾,新的技术没有足够均匀的带来新的分配方案,这是令人失望的地方。
邢教授蹲在一家烧烤店门口等出餐时和旁边骑手的交谈很有代表性,他说现在什么活最苦,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说,送外卖苦,送快递也苦,搬家扛货苦,装修搬砖也苦,种地不苦,但种地不来钱啊,干建筑倒是钱多,大工一天可以开到三百,但一不留神就拿不到钱,到年底工头跑了,过个屁年。
最后大家发现,劳动的均值回归是最明显的,就像你去超市结账排队不会发现有比其他队伍都短的队伍存在,一个坑一个萝卜,上限都给你按死了,你不做有的是人做。
从我们比较靠近新技术发展趋势的角度来看,被赋予厚望拯救劳动强度或者说尊严的答案,可能也不会让人感到高兴,比如机器人产业的估值很大一部分就来自劳动替代的市场机会,一旦成本降破奇点,现在的很多劳动力都会被解放,当然,这个解放指的是你的岗位没了,终于可以不被剥削了。
就像我知道一些投资机构还挺支持给工人涨工资的,因为涨了工资才会刺激管理者舍得在自动化工业升级方面投入资金,进而提高用工效率——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在减少人数的同时,增加工作量。
成功学会讲很多改变命运的道理,但万变不离其宗,核心思路就是一条,选择比努力重要,如果选定了送外卖这条路,什么大师都没法写出致富经。
问题在于,送外卖不能发财可以理解,这类职业为什么不可以有更多一点的回报、更少一点的危险、更体面一点的环境、更不苦一点的感受,这是邢教授没想明白的,也是太多人想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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