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乖社区今年的金像奖没有颁奖礼,也没有演员到场领奖说那些动人的获奖感言。这让人有点惋惜,因为看过《叔·叔》的人,应该都会想看到拿下最佳男主角的太保,在影片外是什么样,又会说些关于电影的什么故事。
在这之前,或许很多人都觉得影帝之争不过在古天乐和易烊千玺之间,但太保就像杀出来的黑马,成了最后的赢家。
从影数十年、演过那么多配角的他,终于拿下了自己的男主角奖。而这个影帝,又和他自己与香港的关系,以及香港这座城市的氛围密切相关。
香港这座城市,人口拥挤混杂,这个背景是很多电影故事的基底。《天水围的日与夜》里,陈丽云送鲍起静的320元「冬菇」曾让许多观众,甚至导演翁子光,哭得死去活来。这份来自香港上环「南北行」的干货,在来往馈赠中,发酵出专属于香港底层市民的芬香品质。
洗车、接孙女放学、炒菜、吃饭,讲述老年同性故事的《叔·叔》用开场的日常铺叙告诉观众,这不是两年前的《翠丝》,没有抓马、锋芒和爆炸,要讲的是同志,也是生活。
《叔·叔》的导演杨曜恺从小就意识到自己的同志身份,在国外求学的经历也让他很自然把「出柜」「做回自己」当作同志发声的基本要求,直到他回香港看到社会学家江绍祺书写的《男男正传:香港年长男同志口述史》。
书中将许多被新形式恋爱消费文化所遮蔽的年长同志经历浮现出来,那些被遮蔽的鬼魅个体让杨曜恺认识到,中国式家庭里的「房间里的大象」,有许多心知肚明的同志秘史。
「有个书中人(李叔)我没访问,因为已死了,但他从没后悔没出柜,因他认为自己从大陆游水到香港,两手空空建立家庭,返屋企有老婆煲汤给他饮、仔女又会给他零用钱,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故事,没有遗憾,更不会离开屋企。我们这一代人,才说『做自己』更重要,但我们是没权限可以判断他人成功与否。」
李叔即是《叔·叔》里由太保扮演的柏的原型。一方面,在前半辈子只把「同性之欲」压缩在公厕这个又脏又臭空间里的他,遇到一见钟情的海,也只懂邀请对方去公厕「解决」。另一方面,无法逃避旧时代桎梏的他,却还是会对自己被迫组建的中式家庭催生出同样具有时代症结的关怀和责任感。
香港电影评论学会曾力赞太保的演出,「生活化的自然演绎,由抹车开始,举手投足完全进入角色状态。从容淡定,低调内敛,欲望埋藏心底,又在蠢蠢欲动,暗暗试探......太保把传统家庭角色与个人情欲之间千回百折的心理挣扎,透过细腻的反应,精准拿捏,一脸沉默已叫人动容。」
18岁进邵氏,跟着洪家班和成家班出演过许多绿叶反派的太保,委实长着一张很让人猜透的反派脸,当他紧缩、深陷的眉头盯着坐在长椅上的海时,最先让观众感受到的其实并不是一见钟情的欣喜,而是猎人寻觅到目标的隐秘的功利感,我们猜不出他在动脑筋还是发呆,这个人的深沉让人畏惧。
这确实是属于柏的功利感,半辈子没有「计较」自己的同性身份,让工作就工作,让结婚就结婚的柏,从新移民打工仔成为自给自足的香港人,他没有年轻的同志经验,他的中青年时代是香港历史宏观常规化的构成——模棱两可的实用功利感。
柔化这种功利感的海显然更投入,全片都被儿子揶揄的他,明确认识到自己缺乏的是情人和爱人,他心中比柏更少年,虽然他也对家庭不离不弃,但他有颗更想证明自己的心。
海在同志桑拿房向柏证明了自己的心,手搭在肩膀上、向前移动、触碰身材部,三段桑拿房的情欲戏,没有刻奇,也没有故作悲悯,在光影婆娑的局部身体展示中,年长男同志的正常情欲搭配着《微风细雨》的老歌,也自然地流露出写实浪漫的美感。
全片最活泼的戏份也发生在桑拿房的同志餐桌上,一众年长男同志在饭桌上以猎艳心态谈论各自经手的男人,好赌男的幽默、老少恋的深情、生猛的两性台词,将多元的中老年男同志的面向轻松展现出来。
现实远没有这么轻松,上了年纪的男同志除了会被「常规」社会歧视,也会被同同志圈子歧视。杨曜恺对《男男正传》里一位老年男同志的经历忿忿不平:同志桑拿房的店员在闭路监控电视中不小心瞥见了老人「有碍观瞻」的身体,竟对他下达驱逐令,「解释」只有会员才能消费。老年人本就是社会边缘,同志老年人只能被驱逐到边缘里边缘的。
同志餐桌上的菜肴是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白切鸡、冬菇,这两个极具香港风味的菜肴和《天水围的日与夜》一样,也可以是《叔·叔》的故事底料,抱团取暖在逼仄昏暗中老年桑拿空间的男同志,在这个仅存的舒缓空间里找到了自我身份的芬芳。
《叔·叔》在豆瓣电影的短评页面,也有许多不同声音,比如从道德面出发的「同妻」讨伐,「把别人牵连进来,就是不可原谅」。
作为柏的枕边人,妻子清对柏的同志身份一直引而不发,最明确的一次反馈也不外乎在女儿婚礼上短暂性地瞪了海几眼,并没有歇斯底里的第三者指控。眉眼颇像鲍起静的清的饰演者区嘉雯此前并没有电影表演经历,退休前是个英文教师的她最终凭此角色获得2022年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的奖项。
上了年纪的人很少会触碰生命里的主要问题,只会对次要问题给予逃避的答复。导演刻意设计的清和柏的吃蟹片段,就是清和柏对「房间里的大象」的逃避回复:儿子特意从北角买来高级螃蟹给两位老人,柏没意吃,清也不想一人食;柏知道清爱吃,又突然说要两人吃,最后柏特意把大的蟹黄分给清吃,清没有说谢谢,只是又把自己的一份给了柏。
一场吃螃蟹的拉锯战下来,两人没有爱情,但又有感情,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家庭生活,彼此都想守候住这份离奇的情感。生活不是回合制的单机游戏,不是你来我往的战术「牵连」,生活在你还没开始经验它时,它就已经把你「卷」进了漩涡。
除了唯一一次在海家的情侣幽会,柏和海的约会空间从来都没有私人性,公园、海边、餐厅、桑拿房等空间,即使景框内只有海与柏,模糊的「外在世界」依旧以一种注视的眼光存在着,两位男主的情感发展除了家庭,也一路被这个外在世界推动。
海送另一位老同志超仔回家,这是电影里「外在世界」对同志群体的一次明确敌意,背景里模糊不清的领人面孔对超仔指指点点,只因超仔曾在同志运动中亮相。道德判官当然可以按自我意愿裁制和验视出非黑即白的施害者和被害者,当然也没有必要去泯灭所谓施害者多样立体的复杂面。
《叔·叔》的剧情,本来有杨曜恺取自《男男正传》的一个心心念念的原型故事:
老人与男友一起三十年了,但家人一直蒙在鼓里。他说死前会写封信叫家人不要来丧礼,因怕男友不懂处理那情境。「这就是到死也不能让人知道,要计划到如此,即是他的内心盛载很大罪疚与羞耻感。」
电影不是比惨大会,杨曜恺最终放弃了这段剧情,他和《色,戒》一样,让物是人非的床铺和树荫成为故事的留白。海丢掉了自己同的证据,柏归还了海的定情信物,柏和海最终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家庭,这段迟暮的中年之爱,注定在遗憾和罪咎感中,归于香港城市的日常。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